听到华奕提及的此前从未考虑过的细节，申鹤的思绪不由的飘飞到十数年前，自己的童年时期。

　　申鹤幼时便失去母亲，父亲又常年在外云游，她童年回忆的主调，是深沉的孤独。

　　小孩子心智未成，一种情绪便足以夺取大部分心神。

　　在垂髫之年直面魔物，而后被留云借风真君带上仙山，俗世种种于她而言都显得遥远，幸好，申鹤的记忆力不错，有意识的回想，仍能挖掘出脑海深处的情景。

　　结合这两天获知的社会常识，一些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渐渐变得清晰。

　　“我生活在一个位于璃月港之外的小村庄，村民多以务农为生。父亲外出云游后，留我独自在家，村子里的人可能都是知道的，一日三餐，总是会有人端着不同口味，但分量都很足的饭菜送给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从未有人向我索要摩拉，家里兴许有一些父亲留下的钱吧，可我不会用，也从未产生吃饭买东西要花钱的认知。”

　　从胸腔散发开来的暖意，使得冰晶澄澈的心湖在动荡。

　　“逢年过节，便会有人送来新衣，以粗布剪裁，合身保暖。记得我所住的屋子漏过雨，破过窗，和送饭来的人说一声，当天便会有村民过来修缮。”

　　修仙所要求的心境已然被申鹤短暂的忽略，她的眸子里失去了惯有的超然物外，多了数分凡俗。

　　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原来，我的吃穿用度是整个村子里的人共同承担起来的。”

　　华奕目睹着申鹤的情绪变化。

　　看着最开始语气平静的诉说“命运如刀”，自认为已经斩去凡缘的仙人弟子，是怎样渐渐变化，被自己从缥缈云端拉回到凡尘。

　　自己可真是个大恶人。

　　“所以你的凡缘并未被断绝，村子里的那些人，对你有数年的养育之恩。”

　　申鹤沉默了片刻，微微低下头，难掩迷惘。

　　“当初我心血来潮下山，找回到村里的时候，大多数村民已经搬走了，现在又过去了一些年，他们身在何处，我无从得知。仙术之中，虽有梦游诸境法可以招人魂魄，但其中名为冥思的步骤，需要在脑海里回想施术对象的形象，童年的记忆本就偏向模糊，再加上十多年的间隔，无法满足施术条件。”

　　“看来你是想见见那些小时候照顾你的长辈们啊，甚至考虑起了动用仙法。”

　　华奕的语气中含有的笑意，让申鹤抬起头。

　　“你——能找到他们？”

　　“当然。一个村子的迁移，怎么可能不被七星八门记录成册？你只需要给出村子的大致位置，我请总务司查找卷宗，数个小时内便能出结果。如果碰巧有一些村民选择在璃月港居住，你直接就可以和他们见面。”

　　“见面……”

　　“想好到时候要说些什么了吗？”

　　“没想好。”

　　申鹤坦然的给出否定回答的样子，令华奕深感有趣。

　　“那就由总务司出面，编造些理由赠予他们财物，进行物质回报，你可以待在不远处旁观，若是见到了想说话的人，再请对方一叙好了。”

　　“师父命我前来璃月港，是要给人仙特许展示仙法奥义，怎能因为我的心性修行不足，让人仙特许被琐事缠身？”

　　“不，这可不是琐事，往小了说，是我对作为朋友的你的些许举手之劳，往大了说，则是一次对命格的探究。你拥有孤煞命格，同村村民负责你的饮食起居，持续了两三年，他们如今的状态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命格的影响力，究竟命由天定，还是运由人写，现在就有一个验证的机会摆在面前。”

　　闻言，申鹤数分钟前便无法保持超然的心境，又有了新的转变。

　　忐忑，紧张，彷徨。

　　诸多在拜入仙门后一度消失的情感一丝一缕的涌现，若非仙人所赠的红绳压制煞气的同时，也令申鹤变得感情淡漠，此刻她的反应将更加明显。

　　仙人弟子已然神情不属，否则她理应注意华奕的那句“作为朋友的你”。

　　“我们下山吧。”

　　用三言两语就致使气质飘渺的女孩子失却了以往的淡然，还挺有成就感的。

　　如果不是事情偏向于严肃，不适合肆意说笑，华奕打算进一步挑拨申鹤的心弦，看看落下云端，置身凡俗中的修仙者，究竟会有怎样可爱的一面。

　　收敛表情，下山的路程中，华奕善意的保持沉默，给予申鹤酝酿或平复情绪的时间。

　　他遍阅月海亭卷藏，可以确定璃月近些年从未有以一整个村子为影响范围的恶性事件，那些照顾过申鹤的村民们，或许有一部分没能逃过生老病死，但绝大部分应该继续着各自的生活。

　　此事不会成为申鹤孤煞命格的佐证，相反，她最后会得到安慰。

　　至于凡俗中的情感是否会影响仙术的修行——

　　会，当然会。

　　消极、懈怠之类的情绪势必拖累修行，可人类的七情六欲从来都不仅有负面体现，如果是守护、热爱之类的情绪，只会让人变得更加强大。

　　留云借风真君对申鹤的修行要求，到底有几分是修仙所必需，又有几分是出于“避免申鹤对父母之事耿耿于怀，产生心魔”之类的考量，华奕无法直接下达定论。

　　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对申鹤造成的影响，不会是负面的。

　　天衡山一角，被强大的仙术制造出的冰冻三尺之地，随着华奕和申鹤的离开重归平静，仅剩冰雪。

　　即便璃月正处于温暖的季节，这方山地上的冰雪至少数十天都不会消融，万一有踏足高山的千岩军或密探看到了，怕是要当成异常现象，汇报给七星八门。

　　本该如此。

　　然而时间未过多久，冰雪被刚刚才离去之人遥遥控制，将它反演回元素力的状态。

　　一个呼吸以后，冰雪消失，仅留下适量的水分，滋润这方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