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河移开视线,继续喝茶。
过了片刻,楚河才淡淡说道。
“说下去。”
赵宇不知道楚河想让他说什么,叹息一声,开口说道。
“说我完全不知道,我自己也不能承认。”
“事发之前,我父亲曾经问过我,说我觉得左相怎么样。”
“我以为是父亲考究我,便直接说左相自二十年来,已经隐隐有了逆种趋势,若是想要保证朝堂安稳,只有不断发展文相一脉,方可不会被左相影响。”
“父亲再问我,若是文相一脉过于势大,我应当如何。”
“我便直接回应道,若是文相势大,便可以多多扶持以往跟随左相一脉而又没有过多受到左相恩典之人,以他们之手,培养属于皇室却偏向左相的势力。”
“这样一来,这群人能够为我皇室所用,却也不会过度支持文相,等到左相某一天倒台,我们便可以将这群人培养起来,培养为下一批能够与文相抗衡的文臣。”
“当我说完这些话之后,父亲却痛斥我一声愚蠢,然后让我滚了出去。”
“我当时不知道父亲何意,只以为是我思索不够周全,却没想到父亲竟然能想到坐虎观山,不提前站队。”
楚河听闻,面不改色,心中却暗自点头。
赵宇是大乾皇帝赵寅的嫡长子,跟随父亲所学,喜欢帝王权术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赵宇提出来的方案,其实也并无过错。
但是关键在于,大乾皇帝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不再是往日的和平时期。
当时,两界山已然进入最后关键时期。
帝王权术在平时有用,但若是在战时,还想要利用帝王权术,相互制衡,就是找死。
即使是没有文气的世界,这种时候,帝王们第一个选择,不是让手下相互制衡,而是选取更听话的一方,让其壮大,先御敌,再考虑收权。
而这个世界,大乾皇室,在和平时期,是百姓的代表,是普通人的庇护。
但是关键时期,一个大乾皇室,则还不如一个一品巅峰大儒有用。
所以赵寅提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想问赵宇的不是朝堂之上,而是在人族和鬼界,赵宇会怎么选择。
要么选择文相,与人族共存亡,要么选择左相,直接投入鬼界。
这才是赵寅想问的根本。
赵宇没有想到这方面的事情,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想到会有投入鬼界这个选择。
当然,也不排除赵宇在演,故装糊涂。
楚河看了一眼赵宇,淡淡问道。
“你父亲赵寅关键时刻,倒向左相,致使我人族圣人真言悉数损毁,致使我人族失去两位大儒,此等行径,已经与逆种无异。”
“这你可明白?”
赵宇情绪低沉,低声说道。
“我知道。”
楚河继续说道。
“你心里有话,我看得出来。”
赵宇抬起头,想要挤出笑意,最后却带着笑的比哭还难看的表情,开口说道。
“我……我愚钝,我不懂,也没有话。”
看着眼前十七岁的少年,楚河心中叹息一声。
年纪不过十七岁,什么都还没学会,父亲就要背上逆种的名号,即使赵宇可以不死,但是也绝对放不下这样的耻辱。
背着逆种过活,有时候比死了还难受。
这样的罪名,这样的骂名,让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来承担,终究还是有些残忍。
楚河放下茶杯,开口说道。
“你刚才的那些话,我看得出来,你没有撒谎。”
“不然的话,我现在已经起身离开。”
楚河看着赵宇,深沉的说道。
“赵宇,我是太子太傅,是你的老师。”
“若是你不懂,却还不问我,我这个老师,做的有什么意思?”
“孔圣有言,朝闻道夕可死矣,带着迷茫和愤怒苟活,与知晓大道而死,你选哪个?”
赵宇还没开口,楚河便抬起手,轻笑说道。
“我看历史之上,有一个故事。”
“前吴一位大臣,仅仅因为一句话,而被政敌陷害,皇帝昏庸无能,便直接杀了这位大臣。”
“这位大臣因为一句话,就被皇帝愤怒残害,合适吗?”
赵宇愣了愣,下意识开口说道。
“不合适。”
楚河笑道。
“你因为在我面前说错话了,便有可能惹怒文相一脉,便要身死,合适吗?”
赵宇愣住了,没有回答。
片刻之后,赵宇缓缓开口说道。
“老师,我不明白的只有一点。”
“我父亲的决定,似乎并没有错。”
“他只不过是想要最后的时候,决定看清楚谁的形势更好,之后选择谁,他只是想要保住性命。”
“他不过六品才子,我也才不过儒生,在这场战争之中,我们虽然贵为大乾皇室,却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不想死,就只能最后再做选择,我们……”
“做错了吗?”
楚河听闻,轻笑一声。
赵宇迷茫的看着楚河,眼中一半迷茫,一半惊慌。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这一番话而死。
楚河没有他预料中的那样,直接拔出长剑将他诛杀,也没有满脸失望的看着他,告诉他对他很失望。
楚河只是在椅子上换了一个更舒服姿势,笑着说道。
“赵宇,你看看自己的衣服,告诉我是什么衣服。”
赵宇迷茫的低下头,开口说道。
“太子蟒服。”
楚河摇了摇头,表示否定。
赵宇眼中越发迷茫,继续猜道。
“丝质绸缎?”
楚河继续摇头。
“百姓的血汗?”
楚河仍然摇头。
第三次之后,赵宇终于忍不住问道。
“老师,我实在不知道了。”
楚河指着赵宇身上的衣服,开口说道。
“你这件衣服上,我只看到了两个字。”
“这两个字,决定了你的身份,决定了你的地位,也决定了你需要做的事情。”
赵宇迷茫问道。
“老师,能够决定这么多的,这两个字,岂不还是太子?”
楚河摇了摇头,面带微笑,缓缓起身说道。
“你这两个字,不是太子。”
“太子,太过狭隘,也太过自私。”
“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只有两个字能够表达。”
“大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