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0章 黄道吉日
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八,黄道吉日。
宜出兵。
皇太孙朱允熥,身披万金甲,头戴紫金盔,端坐于马上。
红锦绸狮子袍着身,鎏金革带束腰,金银配饰更显其沉稳肃穆。
脚蹬小牛皮靴,外覆锻打千次,錾刻错金明光甲。
意气风发。
然而他的脸上,却浮现着浓浓的失望之色。
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他期盼的那个身影。
自被立皇太孙之后,就再也没了大哥的消息。
哪怕是一封信,一个口信,他都没有收到。
虽知大哥是为了自己好主动避嫌。
可他总有着隐隐约约的预感,似乎两人正向着两条不同的路,背道而驰。
“太孙殿下,咱们该启程了。”
朱棡笑呵呵的上了马,立于朱允熥身边。
此次出征,朱樉和朱棣二位皇叔似乎压根瞧不上他,早早带着亲卫躲在本营,面都不露。
只要不是必要的交割,压根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
也就老好人晋王叔,时常陪伴左右。
不过朱棡也陪不了他太久。
朱棡的身体不好,这次虽然奉命出征,但他基本不会参战,而是在后方歇着。
至于他手中的兵马,倒是尽数交予了朱允熥。
老朱‘建议’,此次西征离京之后,几路人马立即分道而进。
秦王朱樉先回陕西调兵,然后沿陕直上。
燕王朱棣则经山西,过宣大一线调兵,进而西进。
晋王朱棡则随同朱允熥左右,直奔延安府。
大军分三路前进,协作配合。
看得出来,老朱这次压根没打算搞什么奇袭,而是打算以堂堂之阵,打出大明的威风。
朱棣冷笑,堂堂之阵?
鞑靼前些年早被自己打的逃亡漠北,此刻的鞑靼境内,不过只有一些散落的族群在苟延残喘罢了。
至于土默特部,才刚刚被自己和苏谨收拾了一遍,哪还敢反抗?
美其名曰征战鞑靼,不过是为了给这个皇太孙脸上贴金。
至于比较难啃的骨头,比如吐鲁番境内的赤厅蒙古、亦力把里。
“哼,到时候就算打不下来,这小子的军功也攒够了吧?”
朱棣面无表情的坐在中军帐下。
他命人向朱允熥传信,说自己要先一步去宣大调兵,就此告辞。
说完立即拔营,看都不看朱允熥一眼。
收到信后,朱棡面色尴尬有些,替朱棣解释道:“想必老四急着去调兵,这才失了礼数,殿下别介意。”
朱允熥没说什么,还是那温文尔雅的样子。
这些年,他的城府早已深了许多:“四叔这是为了侄儿好,侄儿岂会介意?”
“呵呵,殿下不怪老四就好。”
而令朱允熥尴尬的是,另一边朱樉也没过来打招呼,令亲兵传来个口讯,也跑了...
“这个,秦王脾气一向古怪,但是个直性子,殿下...”
朱允熥呵呵一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当然不怪。”
离开应天府,朱允熥将身上的明光甲也脱了下来。
这玩意好看是好看,威风也威风,就是死沉死沉的,至少有七八十斤重。
古代将领就算打仗,也不会赶路的时候就一直穿着。
这套战甲对朱允熥来说,象征意义大于实战。
更何况这次出征,老朱给朱允熥配备的武器,仅仅燧发枪就上万把。
以及数不清的手榴弹、炸药包。
说一句大炮打蚊子,也不过如此。
就在朱允熥带着军队,向延安府急行军之时,一封密旨被蒋瓛带到了中都凤阳。
蓝玉府。
看完老朱的密旨,蓝玉冷漠的脸潸然泪下。
“重八啊,难道你就真的容不得咱吗?”
猩红的眼眶中,却也带着些许释然: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至少老夫能闭眼下去,和老常家也能交代了。”
他起身遥望东方,向着应天的方向深深一躬,脸上不知是怒还是悲:
“陛下,老臣去了。”
“熥儿...你要好好的,做一个好皇帝啊,舅爷九泉之下也会佑护你的...”
蒋瓛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凉国公,陛下闻你身患重病,迁延不治,可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蓝玉一怔,旋即冷笑。
“老臣身患背疽,药石无医,临走之际请陛下再赐臣一只烧鹅吧。”
“凉国公想效中山王?”
“怎么,不可?”
蓝玉眼神冰冷看着蒋瓛:“倘若不许,陛下尽可赐下三尺白绫,或将老臣拿于诏狱,如何处置,指挥使请便吧。”
说完就闭上了眼睛,看也不看蒋瓛一眼。
蒋瓛叹口气:“下官此行前来之时,陛下早有交代。”
“凉国公一生为国尽忠,公忠体国,一应要求皆应满足。”
说完就走出门外拍了拍手,指着几个锦衣卫:
“命人去请凤阳最好的厨子,来府里给凉国公做烧鹅,记住,要最好的。”
“诺!”
吩咐完后,蒋瓛也不进屋,就在门外守着。
屋内蓝玉紧闭着双眼,不作一声。
只是两行清泪忍不住流下,从脸庞划过,隐没在深深的褶子里。
“凉国公,不与家人交代几句吗?”
屋外蒋瓛的声音传了进来。
“有什么好交代的?”
蓝玉的声音依旧冰冷,只是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该交代的早交代了,老夫一生征战沙场,毙敌无数,临走之际可不想看那哭哭啼啼的场面,矫情!”
“凉国公果然是一条好汉!下官佩服!”
蓝玉不理,屋内又陷入了沉默。
过了许久,才有幽幽的声音响起:“蒋指挥使,老夫问你,熥儿...他还好吗?”
蒋瓛沉默许久,才幽幽答道:“皇太孙很好,算算日子西征的日子,今儿应该就带兵启程了。”
“好,好!”
蓝玉的声音终于多了一丝欣慰:“如此,老夫死也瞑目了,感谢上苍,感谢陛下。”
蒋瓛沉默。
“凉国公,下官觉得你应该感谢的那个人,应该是苏...”
正说着,锦衣卫手下端着一盆烧鹅走了过来:“指挥使,都准备好了。”
蒋瓛眼中寒光一凛:“请凉国公用膳!”
这一餐,蓝玉用的不快也不慢,许是知道这是他最后一餐,一只烧鹅被吃的干干净净。
用完后,蓝玉满意的擦擦嘴:“当年咱随着陛下征战天下之时,经常饿的前胸贴后背,
若是有这么一只烧鹅,可是舍不得独享的,总要等着弟兄们下了战场才分而食之。”
“可惜了,如今烧鹅虽常有,能分食的老兄弟却都不在了。”
“我也老了,也想他们了,该走了。”
话音刚落,蓝玉豪气万丈的站起身,走到蒋瓛身边,看着他手中的小药瓶冷笑:
“蓝某人一生征战沙场,临走之际岂能死于小小毒物?可笑可笑!”
说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蒋瓛随身佩刀,横脖抹去!
几日之后,京中传出哀讯,凉国公背生背疽,药石无医,薨于洪武二十九年,十一月初八。
黄道吉日,宜出兵。
宜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