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青藤英雄会涌出一种自豪感——那是一种主宰人的生命的自豪感。

　　他虽不能决定一个人的出生的生。

　　但他决定并执行了一个人生命结束的死。

　　如果死者是一个声威显赫的剑客、武士，那么这种自豪感会更强。

　　对手越强，这种自豪的快乐也越强烈！

　　这是一种征服者与胜利者的快乐。

　　——这类似于屠夫杀戮、野兽咬死敌人的残忍的快乐！

　　但这一切，在这当儿，青藤英雄并没得到。

　　没有血腥味，没有那种剑饮敌血的快意。

　　剑，干干的、涩涩的、灰白的光照着自己，像一只冷冷的嘲讽的眼。

　　——显然，敌人以极其高明而玄妙的身法避开了他这一剑，令他刺了个空。

　　而额间的凉意也不是什么菩提正觉的清凉心境，而是敌人出指虚刺、虚弹了自己一下——如果那一剑刺实，也许自己早已是个死人，魄飞天国或魂沉地狱了！

　　显然，是敌人，在生死之际决定了自己一次生死，以他的善，给了自己一个生的机会，饶了自己一死。

　　这一剑，又已失败。

　　“你还有一剑。”樊红叶背影对着青藤英雄，站在那里如风中的石头，凝固不动，只有他那斯文淡定的声音传来。

　　这声音如同先生说弟子，你还有一页描红未描，还有一遍功课未读。

　　青藤英雄憬然有觉，投剑于地，跨前一步，向樊红叶的背影跪下，拜道：“青藤剑术与先生相比，如腐草之萤欲与明月争辉，真是不自量力之极！青藤英雄从此之后，易名为青藤师叶，以示拜先生为师学剑之诚，还望先生不以青藤为愚驽，请接纳青藤为弟子，从先生学剑。”

　　樊红叶闻声，急转过身来，恰好见青藤英雄行跪拜大礼，他想回避与阻挡，均已是来不及，竟成了生生受了青藤英雄跪拜之礼。

　　见樊红叶与青藤英雄比剑竟是如此结果，大家不由感到荒诞之极：一个片刻前还是刀光剑影生死相斗的日本剑士，竟在此时成了一个虔诚向学的谦谦学子。

　　“大剑师”顾人笑发出了一声笑，冷冷道：“好，好一个师侄，在此收得好弟子。”

　　吴指南仰天大笑，上前把手一拱：“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恭喜剑圣门下喜添徒孙。”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樊先生剑术通神，更令吴某见猎心喜，要向先生领教剑术高招了。若不是这位日本剑士插上这一曲，我们的正枝儿，此刻也该开花结果了。”

　　樊红叶不悲不喜，无可无不可地看着吴指南，心似远游千里之外似的神思不属，只是嗯了一声，算是应答。

　　吴指南不以为意，说：“这一战，若是侥幸在下赢了，将又何说？”

　　樊红叶眉一扬，看向吴指南：“你不可能赢我。没有这个‘若是侥幸’！”

　　吴指南不怒反笑，笑道：“你可真够自信！好，就算我不赢你，但你也赢不了我，那又如何？”

　　樊红叶说：“我若赢不了你，你也赢不了我，那是平手之局。一种选择是两败俱伤，玉石俱焚，我们同归于尽。一种选择是我们共进同退，择日再决雌雄。在未决出胜负之前，你不能杀我所维护之人，我也决不会放了他们逃生，只是依协定，送他们到成都城。一个月后护送他们到了锦城指定地址后，无论谁杀他我都不管了。到时你要动手，我自不会拦你。”

　　樊红叶说到这里，一笑：“有你在，我正好可以沿途放心入睡，不用担心他们会携上病人逃跑。”

　　吴指南笑道：“这真是个好主意。你不怕我在去蜀地的路上给你埋下十个八个高手来对付你？”

　　樊红叶哂道：“十个八个高手，这高手也太多了吧？”

　　吴指南笑道：“是的，十个八个也许多了一点，但至少有一个人，可以对付得了你的剑。”

　　樊红叶闻言，眼睛一亮，问：“谁？”

　　吴指南说：“蜀中第一才子、天上太白金星星精降世，峨嵋铁剑观三仙道合教出来的天才剑客，青莲居士李白。”

　　吴指南说到这里，强调其身份地道：“我友李白。”

　　吴指南说到李白，心情畅美，展颜大笑道：“我即使赢不了你，我友李白一定能赢你！嘿，你要到蜀中去，为尊友疗毒之外，不就是为了九月初九剑阁论剑，想当个天下武林盟主吗？可惜你遇上我，遇上了我友李白，有我们这两人，你注定是当不了武林盟主。随便张三也好，李四也好，人人都可当武林盟主，只是跟你没缘份！”

　　樊红叶淡淡道：“铁剑观主雍尊师逍遥白云，铁剑三仙道，丹剑之学，在下师尊也曾推许之至。但师父强不等于弟子强。这李白剑术如何，要等遇上方知。至于阁下，一会饶人不杀，一会立誓杀之。与在下之战还未开始，又搬出一个‘我友李白’来，哈，这未免令人齿冷！”

　　樊红叶说至此，一顿，道：“在下虽无知无识，随师隐居徂徕，但李白之名，也曾听说，但那只是说是蜀中的一大青年才子，善于诗赋，至于剑法如何，倒不曾耳闻过。武林中、江湖上，常有这等事，把某人武功夸得人间没有，天上少见，一旦遇上，不出三招，就被人打得屎滚尿流，喊爹叫娘，丢尽了武人颜面。”

　　吴指南闻言，脸色一变，凝视樊红叶良久，始点头道：“好。你竟敢当我面而辱我友太白！”

　　吴指南说完，回头沉声喝道：“剑！”

　　江边那叶载吴指南而来之小舟上，另一个斗笠蓑衣客把手一挥，一口剑如天外神龙，向吴指南飞来。

　　吴指南腾身接剑，人在空中，长啸一声，那一声啸，如虎归南山，龙回大海，欣喜之极！啸声中发出呛啷一声，却是吴指南拔剑而出。剑甫拔其半，一道银光带着寒气向场中诸人人人眼中射袭而至。“大剑师”顾人笑噫了一声，琴娘子、苏无名几乎是同时叫了一声：“好剑！”樊红叶见状，向后退了一步，变色道：“月光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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