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正赌在兴头上。那三个外地客与坐庄的赌王王留手较上了劲。
外地客中留山羊胡子的瘦老头坐在王留手对面“天门”位置,另两个客人,一在上首“青龙”位,一在下首“白虎”位。
留山羊胡子的老头干笑一声道:“我二弟守第一关,青龙当道,青龙吸水,水是财,他来接你的财气。我三弟守末道白虎关,白虎扫尾,白虎破财。你有多少余银,到我三弟那里,也尽皆给收了。小老儿就当当你的天门对头星,用我这病痨鬼来镇镇你的旺相。哈哈,赌王,看你这七把五木,还能不出手就把在座的都给通吃掉?”
敢情,原来掷的几手樗蒲,都给王留手给通吃了。——而且他还没出手。只用袖子来掷。
这次,众人下的赌彩也重,珠宝商朱二爷把手上的一只嵌有猫儿眼的宝石戒指也押上了,马庄主则笑吟吟地叫他的仆人打开所带的箱子,取出两块马蹄金来,折合银子,竟达千两以上。
董半城则眼皮也不抬,说了一声:“这把俺再输了,白马寺前面那半道巷子,就是赌王你的了。”董半城这话一出,众人不由发出“啊”的一声。因为这白马寺是洛阳的一大好去处,热闹地,百业辐辏,买卖兴旺。董半城在那开的十七家店铺,仅寿衣店一项一年进项也在上万两银子。而当时米才两百文一石,一贯钱(一千文钱)才抵银子一两。这还不算他的大绢行、小绢行、小彩行、金银行、织锦行等。
贺兰将军见状,仰天打个哈哈,豪笑道:“咱家可没什么家产可赌,门外咱骑来的那匹‘腾霜白’,乃是我新春上花三千三百两银子才购得的,这儿有马庄主见证在,可不是咱瞎报价糊人。赌王如赢了咱这把,你径把马儿骑回去,也省了车儿接送了。”
王留手淡淡笑道:“若能骑骑那匹白马,倒也是件快事。”
那三个外地客闻言,知是众人要看他们的彩头了。那瘦老头向被称为二弟的呶了呶嘴,嘿地笑道:“咱们也该是丑媳妇见公婆,把那几样不成样的货色拿出来现眼了。”
却见那白脸微须身材微胖的锦衣汉子,被称为二弟的,于锦衣内解下一副腰带来。旋开带钩,从这副皮腰带中,倒出一十八颗明晃晃的粗如拇指的真珠来。
朱二爷一看,眼都亮了,脱口叫道:“东珠。这是东珠。每颗都是。只一颗东珠,就值千金以上了。”
那被叫做三弟的脸如淡金汉子,微微笑道:“朱二爷既如此说,兄弟我那些物事,就暂时不掏了。”
众人向那汉子望去,见他腰间微鼓,似是装了什么,想来是值钱的东西,只是不拿出来让大伙儿开开眼界,弄得人心里痒痒的骂这汉子撩人,随后都把目光投向赌王。
赌王见状,叫道:“老板,叫伙计把我寄在柜上的箱子拿来。”
千金博庄的庄主长孙见喜应了声,马上有手脚麻利的伙计把一个长方形的箱匣给捧了过来。
赌王笑道:“我来洛阳十年了,此物寄在这里,还没动过。今天算是遇上机会了。也让大家开开眼界。”
边说边打开,取出一物来。
众人本以为是什么黄白之物,珠翠钻石,珍奇古玩,定睛看去,不由大失所望:不过是一本颜色暗淡的谱册,一卷犹卷成卷儿的字画。
赌王见众人目中失望之色,不以为意,豪笑一声,顾盼四周道:“这里可有爱好琴棋书画的朋友?”
听了这话,众人不由俱把眼光向一个角落望去,那角落里正有一个书生与几个烂赌友赌小输赢,呼五喝六,正在兴上,额上青筋都显了出来。
有那知道的,就指点着道:“这位李公子,最精于琴棋书画之道了。”
便有好事者上去把事情原委给说了。
那李公子未等说完,便不耐地打断:“什么狗屁书画,有天大的事,先让老子掷完这一把再说。”然后对他那几个烂赌友顾盼自雄地叫道:“你们这几把,最大的才是十一塞,十二开,看老子掷把大的,也不要太大,就来个雉吧。”
雉是四黑一白,仅此于五黑的贵采。
但见他手一抖,掷出,众人凝目以视,以为他真有高人之技,能掷出个雉来,结果却是白多黑少,只是个三白二黑的杂采,大家见了,不由哄堂大笑。有人便怪声叫道:“啊也,好一个白花毛的斑雉儿!”
那李公子听着众人嘲笑,叹一口气,低吟道:“凭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肯成枭卢。英雄有时亦如此,邂逅岂即非良图?君莫笑,刘毅从来布衣愿,家无儋石输百万。”
吟的竟是杜二杜甫尚未成名流传的箧底少作,用来应景,倒也妥贴无比。
有相与要好的便取笑道:“李三,输了,又拿什么人的诗文来说事了。”
那李公子眉一振,长叹一声站起,摇了一摇头,又吟一首诗:
“西王母桃种我家,三千阳春始一花。结实苦迟为人笑,攀折唧唧长咨嗟。”
吟完,那李公子复叹一口气,低声道:“十二弟,你与那个小杜二倒真是我的知己。”随即会了赌账。
这时,赌王望向那李公子,问道:“公子精于琴棋书画?”
李公子白眼一翻,睥睨了一眼拿在赌王手里的物事,淡淡道:“什么破字烂画,也来烦人?”话虽这样说,手已伸了出来。
赌王忙上前把手里那本颜色暗淡的谱册递上,笑道:“还凭公子法眼。”
李公子接过来,随意翻了一下,道:“是本棋谱。”
赌王应道:“正是,正是棋谱。公子……”
李公子笑道,“若是棋谱,就神不到哪里去,你不会把你这本破谱儿,叫什么《神仙谱》吧?”
赌王道:“公子不会不知道王积薪吧?”
李公子眼一瞪,道:“天下第一手,围棋国手,天下无敌,谁人不知?”
赌王贼笑道:“你知道王积薪凭什么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吗?”
李公子笑,抖了一下手里的谱册:“你总不会说就凭这本谱吧?”
赌王不答腔,只是看着李公子,冷冷地笑。
李公子见状,脸上红了一红,随即一笑道:“待我细看一下,就知你这本破棋谱儿是什么了。把你戳穿了,免得害人。”
旁边有人轻声道:“如真是王积薪仗此成名的棋谱儿,那可不得了,谁拿这学上几手,就不愁一生衣食了。”
有人接言说:“是啊,那王积薪走到哪,比王侯还神气,据说皇上也对他低眉下气、三请四邀,允以重金奇珍为彩,才能引他一执棋子呢。咱洛阳城里,曹破愁、马难挡、董十番、薛万劫四大棋王,个个都威风得很啊。前两天,董十番在白马寺与西京长安第一财神爷王元宝下棋,赢的棋彩,光金子就三千两。”
这时,另有人提出异议:“你们啊,只知下棋赢钱,但下棋难道就凭一本谱儿可下得赢的么?还得靠天赋灵智。”
前两人马上反驳道:“如果天赋相近,灵智对埒,那岂不是得好棋谱的,占便宜了?”“那好棋谱儿,是前辈高手穷毕生精力下棋打谱传下的,一个人得了一本好谱儿,就是平添了几辈子的棋力与人斗,岂有不占先的?”
这时,只听那李公子已收了谱,眼直直地看着赌王:“这谱儿,阁下开个价吧,多少可以割爱?”
赌王笑道:“我是以前赢下的,以公子看,可值什么价?”
李公子踌蹰了一下,低声道:“一万贯,你若赚少,我再加。”
这话一出,顿时有两三人冲李公子叫道:“你疯了。一万贯!”
另一人则冷笑:“李二,你能拿出一万贯?我看你连十贯也拿不出!”
李公子不答,望向赌王:“怎么说?”
赌王叹了一口气,说:“原来他真没骗我,这谱儿是值点钱的。”
旁边董半城低低问了李公子一句话后,风清云淡地向赌王道:“若赌王这谱儿真可割爱转让,李公子的钱,包在我身上了。”
赌王望向李公子:“还有字画……”
李公子快言打断道:“我相信你,你只要报出名字就是。”
赌王望了一下四周的人,见众人表情,或是企羡或是贪婪,都快眼中喷出火来,盯着自己,不由心里打了个突,仰天打个哈哈,笑道:“这字画儿,倒没什么值钱,说出来没得让大家伙笑话了。我还是只告诉你一人,你就随便定个价吧。”
李公子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点了一下头,“依你吧。”
赌王走近李公子身边,在他耳边轻声报了两个字画名儿,大家只见李公子每听一个名字,身子震一震,随后深深吸了一口长气,抬头望天,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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