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十二看着水面。
水中是一个猿臂蜂腰的少年儿郎,年在十八九岁左右,身材高挑,臂膀健壮有劲,两道鸦姿似黑的浓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穿着一身银灰僧衣,正凝视着自己。
这人有七八分像自己,但从年龄看,自己才十五岁,这人大自己三四岁,应是自己的哥哥。可家中就生他一个独子,哪来的哥哥呢?这人在水底下浮现出来,自己走了,他也走了,自己来到河边,他也从水中浮出,跟自己特有缘份,让自己觉得这人与自己特亲切,他与自己之间有着一种神秘而亲切的联系,但他又是那样陌生,他今天也还是第一次看到他。
夏十二叹了口气。
水中人也叹了口气。
夏十二问:“你叹气什么?”
他这样问,只听一个陌生的带有金属声的好听的青年男子声音在自己耳边同时问:
“你叹气什么?”
而他自己的发问声,竟没听到。
夏十二急了,站起身来,仰天长啸一声。
他要听到自己的声音。
那清脆而响亮的声音。
这一啸,只听一个嘹亮清远雄劲的啸声冲天而起,响彻云霄。声音之大,把他啸得心里别的一跳,如失去心般地飘飘悠悠起来。
好像心在往上一跳后没有再回来,而是飘荡了出去。
与此同时,他惊讶地看到自己在向上窜升,如那次在海中村里被力大的罗叔叔装在铁箩筐里被快速地吊上村中央那棵老高老高的大树上去一样地在向上窜升。但那次,是绳子穿过走线葫芦,以滑动升降原理吊上去的。
那样快地升上去,好刺激,好开心,好晕、好爽!
这次,他又有了被一股力量支使着快速升上去的感觉。
但这次不是吊的感觉,而是被抛的感觉。
仿佛下面有一个大力神用力一抛,要把他抛到二十四天高天去,去和玉皇大帝握手!
夏十二迅速看看四周,全无羁绊联系,自己如一个孤零零的炮仗被掷向高空一样全无凭藉。
我怎么啦?这样抛上去?摔下来还不跌个粉身碎骨?
夏十二心里骤地窜上恐惧的感觉。被摔死的恐怖感马上抓住了他的心。
他的心不由一阵猛地收缩,整个人感觉陡地一沉。
他只来得及想:完了,我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玲珑了!
他这里想时,不由心里大痛。
然后,他听到嘭的一声巨响,是重物落在水中的声音,眼前顿溅起一片雪玉珍珠似的水花。
好一片白花花的水花!
随后,他只感到眼前一绿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还是瓦蓝的天空,几抹淡淡的白云被看不见的风的手撕扯着,像一团初冬雪白的芦花一丛丛地开放在天空中,开放在天空那有灰色的云带构成的“云河”畔。太阳金黄。脸上拂过轻轻的江风,哥哥、哥哥地叫着的江上沙鸥声,在寥廓的江天间显得空荡而实在。
夏十二看着天空,原先似被摔散了的记忆与感觉,又悠悠回来。
他知道自己从很高的地方摔了下来,好像是落在水中了。
但身后的感觉告诉他,他躺的绝不是水波,而是厚实的陆地。触手可及,是草,不用看便可知道的绿油油的草,江边沙滩岸上的草。
然后,他感到有人在看自己。
他循着感觉望去,便见一个黄衣老僧慈祥地望着自己。
夏十二从地上跳了出来。
这一跳把他又吓了一跳:他竟蹦起老高,要高过那个身材高大的老僧的头,然后才落下地来,轻巧而稳稳地站住了。
夏十二看着自己四周身材,觉得自己似乎壮实了许多,并没什么痛感与不适。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似乎没什么事儿。
他咧着嘴嘿嘿地笑了。
“阿弥陀佛。”老僧念了声佛号,“老衲寂然。”这老僧报名道,“老衲听到啸声出来,见小檀越随啸声飞升高空,如被地下发石机抛上去似的。小檀越好厉害的轻功啊!但小檀越似乎还没把轻功练到收发自如的境地,落下来时怎的就这样扎手扎脚地直落向江中呢?”
“我,会轻功?”夏十二被这个叫寂然的佛门大师说得一楞,“我这被一股莫明其妙的力量抛上去,就叫轻功?寂大师,是你把我托住了,没让我摔死吗?”
“善哉,善哉。”寂然道,“你落下这么快,简直如一块大石从空中直截截地落下,老衲便有心想接你,也接不下啊。你嘭的一声,跟着扑通一声,啊哈,给掉进水里去了。”
寂然说到这里,神色有些古怪,看着夏十二,“说来好生奇怪,你掉进水中,竟不沉下去,就浮在水面之上。按常理,从这么高的地方落水之人,如同人跳水一般,总要先沉下去再冒上来的,而小檀越似是别有一功,竟是浮在水上的。不过,你虽如此,还是给震昏了一下。是老衲把你从水中抱上岸,把你摊在这江滩上的。但这不过片刻功夫,你本来浑身衣服都湿淋淋的,却像是你身体内安个火炉似的马上就给烤干了,真是异怪!”
“是这样吗?”夏十二看着自己身上,衣服果真如才晒干了一样,有种新晒的感觉,身上接触到衣物,也感到很干爽。
“你说你是海中村人。可那里离这儿百多里地。这里是狼山。老衲发现你时,见你失魂落魄地站在江边上,山脚下,一副似睡非睡的样子。难道你不知自己是怎样来到狼山的吗?”
“我不知道。”夏十二搔搔头,“人们都叫我十二郎,或者叫我夏十二。我记得我与村里一个人在守海,看见天上有个圆的房子在飞来,我手中的牌子则发出光来,那字会动。后来我像刚才那样,眼一黑就不知道了。”
“牌子。”寂然看着夏十二,夏十二低头,看到自己的脖子里,竟赫然挂着那块牌子。牌子被穿了个孔,以一种似金非金的细链系着。也不知什么时候,什么人给他系了细链挂在脖子上的。
“浑金璞玉,元气充沛。”寂然看着眼前这纯朴的少年,目光带着欣然之色,“小檀越如愿意学,老衲可把轻功之技传你。”
夏十二怔怔地问:“学轻功有什么好处?”
寂然一笑道:“如果小檀越想从这里到扬州去,本来要花一整天时间,学会轻功,几个时辰不消便可到了,这不是大好?如果小檀越种了果树,果生树顶,采摘不易,学了轻功,一跳便可摘取,这不是大好?如果小檀越有急事要过河而去,学了轻功,一纵之间越过沟渠,省了时间办了正事,这不是大好?”
夏十二听后,心想,学会轻功后,若要去扬州去看玲珑,若两三个时辰便可到,这真是方便。上一次在“荡”里见到野兔跑过,与小伙伴们追赶兔子,哪知兔子竟越过港汊而逃,竟没追上!若学了轻功,再见到野兔子,哈哈,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它就只好乖乖认命了。如此倒也使得!
寂然看着夏十二神情,微笑道:“怎样?小檀越愿意学了?”
夏十二却摇了摇头,说:“我不学!”
寂然讶然:“为什么?”
夏十二一脸老成说:“世上没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大和尚若教了我轻功,一定要我为你做什么吧?或者向我收要银两吧?我家就我与公公两人,公公也没什么银钱来路,我可交不起。”
寂然大笑。
寂然笑道:“老衲乃出家之人,你再看老衲多少岁了?告诉你,老衲已一百余岁了。老衲生时,高祖皇帝才称帝。那是武德初年之事。老衲脱离尘世,是文明年中事,那时,嘿嘿,那时高宗大行,武则天要作女帝。阿弥陀佛,距今也已三四十年了。老衲于这世上,早已无牵无挂,只有两件事还未了。一件事,今明两日,便可交卸了却,说来也是一件小事:不过把一件代为保存的物事交给人家。另一件事,老衲便是在六十年前在嵩山遇上异人,学了一身轻功,想传一个可传之人。遇上你,便是缘。你就助我完了这个心愿吧。”
不料夏十二听后,还是摇头说:“我不学。”
寂然问:“为什么?”
夏十二说:“第一我不想当和尚,当和尚连鱼也不能吃。第二我要回去,不能让公公把我久等。这学轻功一定很难吧?若十天半个月地住下去,我公公见我不回,定会急出病来的。”
“好孩子。”寂然道,“难得你有这份孝心。这下老衲更放心了。”
寂然说:“学我轻功,只须把口诀记牢,老衲再把功力传你,你半个时辰即可成功了。”
夏十二道:“有那么快?”
寂然说:“你坐下,把双手相对掌心向上平放膝盖之上,听我传口诀。”
夏十二依言坐好。
寂然长吸一口气,说:“你把全身放松,心里什么也不必想,只当自己累了,闭上眼养一养神。”
夏十二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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