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老头子，你怎么啦？”

　　李蒋氏突然看到老头子这般模样，吓了一跳，边说边连忙一只手把他提起来。李有福两腿有些站不稳，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桌上的那个碗，他明明记得夜里在那碗里面倒了很多开水，可现在碗里面一滴水也没有。他手指着还放在桌上的那个热水壶，对老伴儿说：“快……快……，你快看看那个里面还有水吗？”

　　李蒋氏拎着他走到桌边，让他自己去看。李有福双手晃晃悠悠地拿过水壶，抖抖霍霍地打开壶盖，一看，里面空空如也。他心里一慌，手一抖，“哐当”一声，热水壶落在了地上，碎了，只剩下壶嘴，滚在一边。

　　一个一辈子不信鬼神，不怕中邪的硬汉李有福，这下真的被吓傻了。

　　再说突然失去了儿子的老郎中夫妇，一时很难承受这丧子之痛，几乎通宵未眠，偶尔昏昏沉沉地打个盹，也是被噩梦惊醒。几番折腾，精神都有些恍惚，因此，早早地醒着，都坐起来斜靠在木床边框上，相顾无言，以泪洗面，不复聊赖。幸亏儿媳董丽玫带着他们的孙子一直陪伴在他们左右，心中才稍有安慰。

　　到了天亮，忽然听到前屋一阵闹腾，又有响声震耳，以为前院出了什么大事了，便不约而同地从床上崩了起来，互相对望了一眼，就一起下床，跑了出去。董丽玫在后面紧紧跟上，搀扶着二老往前院走去。

　　到了前院，两人就听李有福战战兢兢地向他们叙述了他在昨天晚上遇到的两件与鬼打交道的事。老郎中夫妻和董丽玫三人越听越害怕，听到后来吓得寒毛直竖，马上又索索抖抖地躲到后院去，再也不敢看前院一眼。

　　只有李有福的老伴儿胆大，根本就没有怕的意识。一个与锅碗瓢盆打了一辈子交道的妇道人家，却说出了一番让一个走南闯北的堂堂男人都汗颜的话。她说：“妖魔也好，鬼怪也罢，只是装模作样地唬人罢了。他们为什么要做起那种鬼样子来呀？这说明它们怕人，而且什么本事也没有。再说，它们哪有恶人可怕？我连活着的恶人都不怕，还怕什么死了的鬼呢？只有它们怕我才对。”

　　她把老头子拎起来放在凳子上，对他说：“人碰上妖魔鬼怪时，与它们战斗而死也就罢了，可它们连一个手指头都没碰到人，人就死了，这说明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啊，人是被自己吓死的呀！你说说，人窝囊不窝囊？你还夸耀自己有什么武功，一招都还没用过，就怕成这个样子，像话吗？”

　　李有福听老伴儿这么一说，感到惭愧了。心想：“对呀！我有的是办法和本事，难道还斗不过那些除了魂灵以外，其它什么都没有的鬼吗？”

　　于是，他的胆量又回来了，立即站起来，精神抖抖的，抓起一把铁锹，就要去找拐子三哥算账，可腿刚迈出门槛，就被老伴儿叫了回来：“老头子，你要干嘛去？”

　　李有福很生气地说：“我要去把拐子从棺材里拉出来问问，我们从小一起玩大的好伙伴，他干嘛要来吓唬我。”

　　“你给我站住，把铁锹放回去。”李蒋氏命令道。

　　李蒋氏见李有福愣在那儿，就走过去，从他手里夺过铁锹说：“你这不又犯糊涂啦？三哥何曾唬过你？是你自己吓唬自己，吓成这副模样，怪得了谁呀！啊？他把你从坟地里救出来，还陪了你一夜，你不去谢谢他，还要恩将仇报，这像话吗？”

　　李蒋氏从口袋里掏出一点碎银子塞到李有福手里说：“快去店里买些纸钱，去三哥坟上烧烧。”

　　李有福一想：“老伴儿说得对呀！拐子三哥和茁家三个昨夜谁也没有碰过我一下。要好好想想，还真是拐子三哥从坟地里把我救回来的，我还得去谢谢他才对。我真是犯浑了。”

　　于是，他随手抓起两捆昨天前来吊唁公子的人家送的黄纸说：“不用买了，这儿多着呢！我拿两捆去就行了。”

　　李蒋氏却说：“可我听说，若不是自己出钱买的，化掉的纸钱，都会被周围的鬼魂们抢了去，自家的人是收不到的。你还是自己买去吧。”

　　而李有福却说：“我明明记得三哥说的是，我家公子钱多，分点儿给他用用。你看，这可咋办哪？”

　　李有福这时才想起，拐子三哥临走前跟他说的那句话，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老伴儿不假思索地说：“那你还是把这两捆烧给公子，叫他去送给隔壁裁缝三伯，顺便让裁缝三伯在那边照应照应他吧。”

　　“老婆子，你说公子能听到我说的话吗？再说了，公子就是收到了纸钱，怎么可能会遇到他拐子三伯，把钱给他呢？”

　　李有福怀疑老伴儿有点儿在耍弄他或者是跟他开玩笑。

　　“我听说只要你心诚，点上香烛，在心里默默念叨着你想要说的话，鬼呀神的都能知道。不信你试试。”

　　李蒋氏说完就丢下李有福烧她的早饭去了。

　　李有福虽然不怎么相信这些话，但是看老伴儿一本正经的样子，就照着她的意思认认真真地去做了。

　　其实李有福与鬼魂打交道，也不止这一次，只是因为自己不相信有鬼魂，以为别人在捉弄他，所以一直没有放在心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一天夜里，他帮老郎中连夜去药铺买药，走到半路上就遇到了一个药店，店里灯火通明，各种各样的药都用各种不同颜色的纸包着挂在一根长长的竹竿上，非常醒目。不知为什么，李有富走进药铺，神奇般地一眼就看到了自己要抓的那副药，而药铺的小伙计叫他把钱塞进一个瓷罐子里。李有富拿着药转身离开时，发现许多奇形怪状、衣衫褴褛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都围着他看，还要在他身上动手动脚，拉拉扯扯的。他很厌恶。心想：“哪来这么多丑八怪，通宵不睡觉，在外边瞎转悠。”因为家里有一个得了急病的人，急需要他拿药回去救命，所以，李有福也顾不上与这些人纠缠，就甩开他们匆匆跑回了家。

　　李有福一到家，老郎中就觉得很奇怪，问他为什么这么快就买到了药？他支支吾吾地也说不上来。老郎中因为急着救人，也没有继续追究。

　　直到有一天，老郎中竺九龄与药店老板相遇，当着李有福的面，谈起这件事，那药店老板说李有福那天晚上并没有到他店里去抓过药，老郎中虽然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是，由于那天抓的药没有错，不但没有耽误了救人，而且药的效果还特别神奇，老郎中和病人非常满意，因此，也就没有多说什么，更主要的是，他怕李有福说不出一个来龙去脉，面子上难堪。

　　可李有福一听，纳闷了。他回忆那天晚上的情景，也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半路上看到了一个药店，算一算路程的长短，那儿应该是一个乱葬坑，当初掩埋的都是战场上被杀的士兵，有好几千人，据说他们当中什么样的人都有，有朝廷军官也有军医等等。然而，在李有福心里怎么也不肯承认，用来治病救人的实实在在的药，竟然是从鬼那儿买来的，于是，他就想象着那天是有人跟他开玩笑，知道他要买药，就在半路上搞了一个恶作剧，好让他相信，世上真的有妖魔鬼怪，可是，后来他跟那帮人谈起这件事，那帮人都跟他说，他确实是遇到鬼了，而李有福还是认为，是他们做了坏事不肯承认，于是，他也就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然而，今天这一连串的鬼事，又让李有富想起了当年夜里抓药的怪事。他心里想着，脚下就不听使唤，竟径自往那乱葬坑走去。到了乱葬坑，李有富才忽然觉得自己走错了路。他看着荒野里这凄凉的坟地，心里直发怵，浑身寒毛直竖，只想赶快离开。他匆忙之中一脚踩在一个瓦罐上，摔了一跤，双手正好按在一根竹竿上，竹竿很脆，断了。再仔细一看，原来竹竿上面还挂着几个烂葫芦，葫芦乌黑乌黑的，被风化成了泥土，只看见个轮廓。这使他马上想起那天夜里自己在药铺里从一根长长的竹竿上摘下药纸包的情景，心里更加紧张起来。想到那晚自己还在瓦罐里塞了药钱的事，便把脚边的瓦罐拿来一看，几块铜钱还在，只是已经锈得不成样子了。

　　不知为什么，此时的李有福坐在坟地上老半天都没有站起来。他再也没有害怕，没有恐惧，反而心里十分平静，头脑也很冷静。最后，他把手中的纸钱全部烧在了乱葬坑，还打算回家再挑一大担纸钱来焚化。而就在他站起身要离开的时候，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李管家，你们家公子没有死。”

　　李有福左看看，右看看，再往后看看，荒野里，除了他，什么人也没有。他拔腿就跑，飞一般地赶到家一看，公子竺子谦还直挺挺地躺在棺材里。他十分失望地坐在棺材前面嚎啕大哭。

　　竺子谦的灵柩停放在家里七天了，天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陆陆续续前来吊唁。还有的人家是全家人一起来，甚至还有人天天都来，更有一些人打着铺盖睡在露天里为他守夜。白天连着黑夜，香火始终不绝。人们每点上一炷香，都要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该死的阎王爷呀，你是瞎了眼，抓错人啦！这样好的人，不该遭此劫难啊！”

　　有的说：“上天啊！怎么抓走了这么好的一个人啊！应该把阎王爷逮起来，把他打入十八层地狱去啊！”

　　所以，这几天几夜里，竺家庄方圆几百里，都笼罩在哭哭啼啼的悲哀里和怨天恨地的哭骂声中。哭声不断，骂声不止，怨气冲天。

　　到了竺子谦出殡的日子，竺家庄自然是人山人海，摩肩接踵。

　　在把竺子谦装殓入棺时，人们发现他身体没有僵硬，十分奇怪。

　　隆重的盖棺仪式开始了，先由寺院住持带着一群和尚，颂文念经。然后主持葬礼的人宣布：“盖棺！”

　　这时，哀乐奏起，哭声震天。老郎中夫妇，竺子谦妻儿扶着棺材，呼天抢地不让加盖。待人们把他们强行拉走以后，几个身强力壮的大男人费了好大劲，才把厚厚的棺盖移过来盖在装殓着竺子谦遗体的棺材口上。主持人稍等片刻后，接着宣布：“响钉！”

　　只见两个木匠，一人一边，一手拿着斧头，一手拿着足足有一尺来长的铁钉，把棺盖牢牢地钉在棺材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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