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吴梅村的故事――回村
第五十章吴梅村的故事――拒仕
卞赛与吴梅村俩人一被窝睡了多少次,已将吴梅村了解到了骨子里,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清楚便清楚对方的所思所想。她是个敏感的女人,不堪回首的经历让她对别人的态度超乎常人的敏感,低贱的出身让她自惭形秽,让她更加自尊,她不敢面对现实,提前逃避可能到来的伤害。
一直以来,卞赛很清楚自己与吴梅村的地位天渊之差,知道吴梅村不可能娶她。但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后,她真的喜欢上了这个男人,无可救药的喜欢。同时她也发现这个男人是真的喜欢她,为她着迷,这是她敢提出这个诉求的底气。
现在吴梅村的笑话让她明白,两个的感情还没深到随意付出一切的那一步,她的魅力不足以让吴梅村放弃如日中天的事业和正人君子的形象,不足以让吴梅村跨过二人职业身份的鸿沟,是她自作多情了,她的要求过分了。
婚姻是一块试金石,可以让一切魑魅魍魉现形,可以让一切龌龊想法暴露,可以试出在吴梅村心里什么才最重要,可以试出吴梅村是来真的还是玩玩。
卞赛一时冲动让她敞开心扉吐露心声,得到的却是郎心似铁,她的自尊受到了严重伤害。
自尊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每个人都想要自尊,而保持自尊需要付出代价,需要有保持自尊的能力。自古贫与贱是好朋友,富与贵是亲兄弟,富了才能贵,贫了必然贱,你可以改变心态自信自强,穷的要死了可以认为自己精神富有,但你永远无法改变人们对你的轻贱,无法让社会停止对你的毒打,无法让现实一点点消磨掉你的自尊。
因此,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去拥有自尊。自尊的前提是生存,想要生存下去必须付出。穷人能付出什么?只能是付出富人不愿意付出的东西,比如身体,比如辛苦,比如自尊。
在卞赛之前,董小宛也遇到过自尊问题,不过二人的处理方式不同。小宛接受过专业教育,饱受人间冷暖,什么苦也吃的,什么委屈也受的,早已经习惯了世间的冷眼与不如意,为达目的可以受太多的委屈,放弃了自尊粘着冒辟疆不放,最终苦尽甘来,修成正果。
而卞赛出道前是带着傲气的大家闺秀,出道后一直受人追捧,没受到什么风吹雨打,脸皮较薄,自尊心强,这是她成名的资本,也是无法克服的性格缺陷,享其福同时受其罪。
往前一步是幸福,后退一步是深渊。在被吴梅村拒绝后,卞赛选择了保留自尊,她退缩了。同时她下定了决定,用她自己的余生去捡回在冒辟疆这里失去的自尊。
吴梅村为了前途事业放弃了卞赛的感情,没想到一年后,大明崩塌崇祯上吊,可怜的吴梅村有国难报,一生事业总成空,半世功名在梦中。
国家没有了,领导没有了,事业也没有了,出于对领导去世的悲痛和国土沦丧的伤心以及对前途毁灭的失落,吴梅村决定去上吊,以吊舌头的形象去见同样吊着舌头的前领导,只怕到时是相顾无言,唯有千行眼泪和舌头一条。
吴家人这些日子来发现吴梅村情绪不对,说话颠三倒四,双眼空洞无神,觉得有问题,始终关注着他,怕他出什么傻事。发现找不见吴梅村后,家里人赶紧派人四下搜索,终于发现了正在寻短见的吴梅村,把他救了下来。
吴爸吴妈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边骂吴梅村不孝,一边劝吴梅村不要再做这种亲痛仇快的事了。
父母的伤心让吴梅村认识到他暂时还不能死,不能用死来解脱,必继续活受罪,因为他的责任还没尽到,死了固然对得起知遇之恩的崇祯,却对不起生养自己的父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自己只有使用权而无所有权,想要处置必须经过父母同意,显然父母不同意他提前报废。
同时吴梅村也认识到,选择死是在逃避责任和逃避现实,将自己的痛苦转嫁到亲人头上,太过自私自利,非大丈夫所为。
自古忠孝不能两全,逝者已矣,国破君亡已经成为事实,自杀是无谓牺牲。既然不能为国家做些什么,就好好照顾好家人吧。
吴梅村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想着先凑和活着,哪天父母去世了再想干嘛干嘛,想怎么死怎么死,可以尝试各种花式死法,便是自己把自己剐了也没关系。
过了一段时间,有个和吴梅村一样痛苦的朋友到了吴梅村家里。这个朋友认为解脱痛苦的方法是出家当和尚,又觉得一个人出家太寂寞,想约吴梅村一起,互为道侣。
吴梅村没有同意,他认为出家和自杀是一回事,一样是自私自利逃避现实不负责任,放着父母老婆孩子都不管不顾去念经拜佛求心安,这不是安心,而是灭绝人性。
吴梅村没有答应朋友,继续陪着家人。
顺便说明一下,出家不是另辟蹊径,而是一条较宽的出路、一个比较流行的职业,《桃花扇》中的正面人物除了战死的,绝大多数都选择了出家。
南明弘光政权在南京成立后,吴梅村受邀当了弘光皇帝的太子办公室主任。不过两个月后,吴梅村发现新朝廷对复社不太友好,辞职回家闲居。
又过了半年,多铎带领清军对秦淮发起了战争。战争破坏了一切规矩秩序和道德底钱,零元购不犯法,抢的越多功劳越大;杀人不犯法,杀的越多越是荣耀,这些违法犯罪行为是基本国策,是新朝廷扩张地盘与积累原始财富的主要手段。
又过了一段时间,清朝广大指战员官兵和各级干部的钱包都满了,朝廷的地盘也够大了,不再杀鸡取卵,而是尝试转型发展,建立新秩序,打造新的利益输送链条,以维护更稳定、更大的利益。
这种转型不是朝廷变好了、开始讲道理了,流氓还是那个流氓,只是流氓在转型,赤膊硬上变为遮遮掩掩,用文治替换暴力,用法律替代明抢。
为确保转型升级各项工作得到全面贯彻深入落实,朝廷开始在全国征选像吴梅村这样的管理人才。
很快,吴梅村家门外车尘马足全是来劝他出仕的人,有亲人,有朋友,有以前的复社同志,也有现在清朝廷的干部。特别是清廷干部态度更诚恳。能邀请吴梅村出仕不仅是大家的功绩,也是上头下达的死的命令,务期必成,因此他们准备的更充分,除了谆谆的道理和暖暖的感情,他们身后跟着的壮汉、手里拿着的钢刀、充满浓浓威胁的话语都是诚意的体现。
不止是吴梅村面对这样的情况,大多数优秀的复社成员都面临这样的问题。政府对他们只有一个要求:“您已偏航,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
出仕还是反抗还是非暴力不合作不是吴梅村的个人前途问题,而是整个复社面临的重大发展方向问题。
复社不仅是个文学组织,更是社会组织,成员之间既是同学,也是同志。复社成立之初是为了接东林的班,阉党横行时他们反阉,李自成上台后反李自成,弘光上台后反弘光,清兵入关后反清,而现在的中心任务又是什么?为应对复杂局面,复社急需开展大讨论议,统一思想凝聚共识,确定下一步工作任务和发展方向。
讨论刚开始,与会代表们便开始内卷,并很快分成了旗帜鲜明的两派:明派和清派。明派认为大家应该不忘初衷,反清复明,为国尽忠,为死难的战友报仇,抵抗到最后一人,死也要滋清兵一脸血。清派认为应该认清形势,顺势而为,胸怀天下,放下仇恨,忘记私仇,面向未来,打不过就加入。
两派人各有各的道理,越说越上头,越觉得对方不可理喻。曾经的铁血战友变成骂友,分团分组讨论成了吵架辩论,互相指责,你骂我无耻叛徒走狗败类,我骂你厕所石头又臭又硬,互相喷得为亦乐乎,既定议程无法完成,会场秩序无法得到保证。
坐在主席台上看着这一切的吴梅村非常伤心,无论吵架谁输谁赢,复社是输了,已经不再是曾经那个一呼百应无数热血青年随时准备挥酒热血的复社,自己内部互相咬,不用别人来灭,自己就灭了自己。
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了,这是一次一次分裂的大会、挫败的大会。大家的情况不一样,心里的想法也都不一样,主意还得自己拿,再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会是越吵越分裂,复社高层在没有达成任何共识的情况下,匆匆宣布会议结束。
复社已经偏瘫了。
吴梅村没有发表任何讲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决心没有下又怎么发言。
这些日子来,吴梅村家里高朋满坐胜友如云,全是为他出仕的事而来的。
一直逼他出仕的主要有两拨人。
第一拨是文人,代表人物是二陈:一个叫陈名夏,一个叫陈之遴。陈名夏是比吴梅村迟一届的探花;陈之遴是比吴梅村早一届的榜眼,并且还是吴梅村的儿女亲家。
二陈不忘普遍心一直坚持向清廷强力推举吴梅村出山,一次又一次,只怕清廷忘了这事。二人对朝廷的说法是为国求才举贤不避亲,对吴梅村的说法是给他一个实现人生价值的机会。
吴梅村不是傻子,知道这俩人的肠子这么盘成的九曲十八弯,无非是想给汉奸叛徒斯文败类队伍里多拉些人,人多了可以分散火力,加厚肉垫,加固防火墙,世人人唾骂不会只朝着他们二人招呼。
拉拢吴梅村的第二拨是阉党,代表人物是冯铨。冯铨不是阉人,但是阉党骨干,学习成绩与吴梅村一样优异,19秀中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曾弄死过无数东林党人,崇祯上台后被处理,清军入关后他成为第一批投诚人员,后被清人封为太保、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位极人臣。他强力推荐吴梅村,除了和二陈一样的原因,还有一点无法说出口:复社一直骂阉党变节投降清朝,把拉吴梅村下水可以堵住复社的嘴。
这些人的推荐对吴梅村是好事吗?如果吴梅村真想当官,大家是在给他台阶下;如果吴梅村不想当官,大家是在往火坑里推他。
吴梅村藏不住了。没办法,太优秀了,掩藏不住的光彩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劝吴梅村出仕,一部分劝吴梅村为大明尽忠,一遍遍地给他灌各种鸡汤,讲人品,讲道义,与他共勉,总怕一出溜走上歪路,警告他不要背叛信仰不顾大义。
在这些劝阻中,有一封来信比较出名,他的主人是《桃花扇》的主角侯方域。侯方域认为,吴梅村是全国读书人、年轻人的代表,是一面鲜明的旗帜,全国人民都在瞪大眼睛盯着吴梅村的一言一行,劝诫吴梅村一定要顶住。吴梅村投降了影响太恶劣,不仅本人会遗臭万年,还会把一大批年轻人带到沟里。
这些劝告对吴梅村是好事吗?如果吴梅村想出仕,他会觉得这些是在对他进行道德绑架;如果吴梅村不想出仕,他会觉得幸慰,觉得吾道不孤、大道不孤、正道不孤,觉得自己选择的道路正确,自己的付出值得。
其实,关于自己投降清人可能造成的影响,不需要侯方域分析――事实上不需要任何人分析,吴梅村是个聪明人,还是个绝顶聪明的人――比来规劝他的绝大多数人都聪明,他对此事后的曲折心里门清,劝他出仕和劝他拒仕的人给出的理由一样,只是因为双方站立的角度不同而得出的结论完全不同。
再好吃的饭也会吃伤人的,无论大家是好意还是恶意,无论是劝仕还是劝拒,当规劝话语越来越多时,吴梅村感觉到了厌烦,特别是被一些小人物无礼规劝时,吴梅村终于发火了:老子参加工作时你丫还在上小学,老子早就是进士了你丫还是个秀才,老子早就当官了你丫就是个普通百姓,老子早就文名满天下你丫还在读弟子规,你丫有什么资格跟我讲大道理?
各类型的说客像苍蝇一样飞来飞去,嗡嗡鸣叫,不达目的不罢休,看得吴梅村眼昏,吵的吴梅村脑袋疼。
当然更让吴梅村讨厌的还是劝他出仕的人。这些人一刻也不消停,一遍遍跟吴梅村谈愿景,谈现实,谈人生,出仕邀请如影随形,各类高薪诚聘包吃包住、各类虚位以待静候卿来的信息狂轰乱炸,搞的政府关键岗位跟小广告一样廉价。
吴梅村吴梅村自己愿意出仕吗?当然不愿意,从小形成的三观让他无法投入新朝廷怀抱。他一直是强硬的抵抗派,当年为了崇祯愿意去死,现在自然也不怕死,面对朝廷的热情邀请,吴梅村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有本事你们弄死我。
连一个胆小的孩子都变的胆大了,可见他决不出仕的意愿有多强烈。
吴梅村不想当反正教材,清朝廷想利用他提升正能量,吴梅村拒仕的感情有多强烈,清朝廷的态度就有多坚决,双方的道理肯定讲不清楚,矛盾注定无法调和。
但是,吴梅村的意见不重要,因为他是个好孩子,他必须考虑一切外部因素,他的思想羁绊和现实羁绊太多,没有选择的自由,没法任性,他连当和尚、甚至连死的自由都没有,自然更没有自由选择出仕或拒绝的权力。
这些日子来,吴梅村受到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比侯方域、冒辟疆、陈贞慧、方以智等人加起来还大。这几人虽然名声大,但都是些秀才,相比吴梅村无非是萤火对日月,朝廷只是逼他们考试。而吴梅村是榜眼,是崇祯重臣,是太子老师,是复社骨干,名声有多大压力便要多大。给侯方域等人加压的无非是地方政府,而给吴梅村加压的直接是朝庭的最高层。
在一番摆事实讲道理徒劳无功后,政府决定采取物理说服。
山雨欲来风满楼。吴梅村感受到了空前巨大的压力。一方面是从一而终的道德操守理想信念,一方面是清朝廷满含期待渴望他出仕的深情的目光,吴梅村不知何去何从。
工作上一团糟糕,感情上一团乱麻,吴梅村受不了了,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他离开了大城市,回到了乡下老房子,过上了绿色环保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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