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有福提着油灯出门去招呼他们时,三人却忽然间全都不见了踪影。几处寻找不着,李有福以为自己白天太累了,太伤心了,以致老眼昏花看错了,就低着头转身回去。
可李有福脚还没有跨进大门,就见刚才的那三个影子已经现身在竺子谦的灵前。
李有福揉了揉眼睛,想要看个清楚,果真是那三人。他们全都穿着黑衣,腰间捆着黑飘带,男的戴着黑帽子,两个女的还戴着黑纱,正在灵柩前焚香祝祷,下跪叩拜。
李有福赶忙跨进门来上前答谢,可是,他再定睛看时,眼前却又空无一人。只感觉耳边刮过一阵冷风,把他手中的灯火吹灭了。他又急忙转身去看门外,却清楚地看见那三人已经飘然离去。
李有福觉得很奇怪,心想:“这三人白天怎么不光明正大地来祭拜,而晚上又鬼鬼祟祟,不肯露出真容,也许他们就是害死我家公子的凶手。”
脑子里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岂肯罢休?立即放下手中的油灯,出门悄悄地追赶过去。
李有福远远地看着前面那三人并排而行,轻轻飘飘的,好像脚不着地,悬浮在空中,快步如飞。他就加快步伐,紧紧跟上。他没想到别的,只是一心要抓住害死他家公子的凶手,在漆黑的夜里,追了不到五里地,终于追上了那三个黑衣人。
“呜呜,呜呜……”
李有福好像听到有小女孩哭泣的声音,然后就听到有几个人在叽叽咕咕谈话的声音。那种声音非常诡异,听起来好像夹杂着颤音,每句话一出口就散落在风中,这让李有福听得很费力,听了老半天,感觉每个字都能听得见,可是一句话也没有听清楚。
李有福只感觉他们中间,有个老妇人一直在说过不停,猜想她是在劝说那小女子不要太伤心之类的话。
正在这时,老妇人话未说完,就听到她“呀呀……”一声,突然鬼叫起来,叫声十分恐怖。听得李有福寒毛直竖。
也不知何故,只见老妇人身子一下子被扯成长长的藤蔓一样,老头和小女子两人急忙使劲拽着她的手脚,也没能把她拉回来,反而一起被扯到地底下去了。转眼,三人就这样在李有福面前消失了。
而李有福低头一看,这正是白天发现公子尸体的坟地,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公子躺着的地方,连每根被压倒了的草秆都看得见,还有无数的来现场围观的人们的脚印。
李有福肯定,这里就是公子被害的现场,这三个黑衣人就是杀害公子的凶手,可等他再要找证据时,眼前漆黑一团,什么也看不见了,可是他刚才明明白白看到了坟地周围的一切,难道是自己眼睛有问题?他揉了揉眼睛,睁开一看,还是伸手不见五指。他感觉自己刚才看到的全是幻觉,如做梦一般。
李有福练就过一身的武功,而且胆量过人,因此,他一生不信鬼神,这辈子走的夜路不计其数,从来没有碰到过什么妖魔鬼怪。听别人谈论那些天花乱坠的鬼怪故事,他都是乐呵呵地笑着,也从不相信。
而今晚发生的事,却不由他不信了。
“难道世上还真有鬼呀!”李有福在心里念叨着,“我现在应该不是在做梦吧?”
李有福觉得自己头脑非常清醒,他也认出了这是茁家铺茁开福茁老板家的坟,当年就是他主持了这一家三口的丧葬大事。里面有一大一小两口棺材,小的里面装着茁老板的独生女茁紫榆,大的里面合葬了茁老板夫妻俩。
李有福现在敢完全肯定,刚才的三个黑衣人,就是这一家三口。自己确实是见到鬼了!因为当年发生在茁家铺的那件往事,是他亲身经历过的,刻骨铭心。四年来,他始终没有忘记,每次回想起来,仿佛都历历在目。
那是一个春天的早晨,早饭后,竺子谦对管家李有福说,他今天要到茁家铺去给一个小孩治病。李有福二话没说,照例背起药箱就跟着公子出了门。
茁家铺是皇家湾第二大商铺大街,不管是陆路过来的,还是海路上岸的;不管是官商还是民商,总之,南来北往的大小商贩都会来此开铺营业,零售批发,样样俱全。走在街道上,都能看到各种商品琳琅满目,生意十分兴隆。
茁家铺有个专开木行的大老板叫茁开福,与弟弟茁开富一起,在全国各地开铺经商,主要经营木业,各种木料俱全,除了经营原木采购和销售外,还进行木料加工。从盖房到造桥,从园艺到家具,从木箱到棺材,应有尽有,家业十分兴旺。
茁老板为了生意,常常在外奔波劳碌,年近半百才得一女,喜不自胜。老板给女儿取名时,翻烂了多少书籍,请教了多少同僚,也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名字。
就在女儿满月那天,正好孩子的叔叔茁开富从外地进货回来,听说侄女还未取名,便笑着说:“大哥大嫂怎么忘了?她的姐姐叫‘紫檀’,她自然就叫‘紫榆’啦!”
茁开富所说的“紫檀”,就是他自己的女儿,当时已经七八岁了。当初这个女儿出生时,是一个道士专门上门来给她取了这个名字,一家人喜欢不已。
茁开福听弟弟这么一提醒,恍然大悟,拍着大腿叫道:“哎呀!我怎么就把我侄女‘紫檀’的名字给忘了。弟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对对对,‘紫榆’!就叫这个名字。太妙了!”
“老板真是‘踏破铁鞋无寻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前来道贺的人都齐声赞叹道,“妙妙妙!真是太妙了。‘紫檀’、‘紫榆’,正好一对姐妹,标志着茁家生意更加兴旺发达了。”
话说这“紫檀”和“紫榆”都是木之极品,古往今来,几乎所有帝王的宫殿里都是用这两种木料,制品或装饰,品位极高。当然,这两种木料的价格自然也就非常昂贵,而用它们制造的成品,那就更加贵重了。在茁家各地的木行里,都要在最显眼处摆上由紫檀木和紫榆木精心雕琢的木艺精品,作为镇行之宝。
茁大老板夫妇老来得女,认为是上天所赐,自然对女儿视若掌上明珠,金贵得很,以“紫榆”取名真是恰如其分,顿时全家上上下下欢欢喜喜自不必说。
话说这茁紫榆渐渐长大,貌美如花,可自小就弱不禁风,而且还胆小如鼠。有一次,差点儿被惊吓而死,全家人还不知缘由。
那时紫榆还不到六岁,茁开福外出多时,去外地进货,在黄河南岸东平湖边的东平镇大街上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穿着一身孝服跪在地上,身上插了根草,要卖身葬亲。茁开福一看这孩子的相貌虽然瘦弱,还破衣烂衫,而内里却透着神奇般的豪气,非同常人,便生怜悯之心,就问他:“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这身孝衣为谁所穿?”
男孩擦干眼泪说:“回大人的话,小人姓武名崇侠,家住南边的武家庄,父亲是个教书先生,父母借粮交税被高利贷给骗了,还不起,被打死了。”武崇侠说到这儿又大哭起来,哭了一阵,硬忍住哭泣,继续说,“放高利贷的人,把我姐姐抢走了,说是要给他们还债去。家中就剩下我一人,我只能把自己卖了,买个地方让父母入土为安。”武崇侠说着又大哭起来,趴在地上连连磕头说,“我给大人磕头了,求大人买了我,我给大人当牛做马,为大人干一辈子活。”
茁开福流下了眼泪,他弯下腰扶起武崇侠说:“孩子,你如此孝顺,我很感动。我看你不愧是教书先生的儿子,人虽小,却是个非同寻常之人,将来定有大出息。”说着就从身上掏出一大掉铜钱给武崇侠说,“这点钱给你回去把事情办了。我看你父母给你取的名字很好,寄寓了他们的希望,所以你回家办完事情后,就去少林寺学点武艺,长大了会有用场的。”
武崇侠又一次趴在地上大哭不止。茁开福把他抱起来,给他擦了擦眼泪说,“不要让悲痛伤害了自己,要坚强,让你父母在九泉之下安心。”
武崇侠强忍着眼泪,从茁开福身上下来,把一部分铜钱还给茁开福说:“大人的恩德,小人没齿难忘,不知大人尊姓大名,家住何方,小人长大后,一定要去报答大人。”
茁开福开心地笑了,他打心底里喜欢这孩子,说:“孩子,你真懂事。这钱你全收下。办事剩下的,就作为我送你去少林的路费,而且你还要给自己换一身衣服,算起来,这点钱还得节约着用。”
武崇侠又要磕头,被茁开福制止了,并写了一张纸条给他说:“你到了少林寺,把它交给方丈,他就会收下你的。”
茁开福说完,就催促武崇侠赶快回去,别让父母停尸过久。武崇侠见纸条上写着恩人的名字,就把纸条藏在身上,千恩万谢地去了。
这一切都被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看在眼里。那老人带着个看上去只有八九岁,实际年龄却已有了十三四岁的骨瘦如柴的小女孩在街头乞讨。他等那小男孩一走就立即跪倒在茁开福面前:“求大人行行好,收下我这可怜的小孙女吧!”
茁开福眼看着这一老一小快要活不下去了,就给了他们几个铜板。那老人见茁开福是个有钱人,又是个大好人,就要求茁开福把他这个叫作小缎子的孙女带回家做个丫鬟,给这孩子一条生路,他就是死了也能闭上眼,就是到了阴曹地府也要保佑茁开福今后洪福齐天,长命百岁。
茁开福看他们实在可怜,就决定买下这孩子,又给了老人不少的一笔钱。谁知老人不肯收下铜钱,说是只要老爷对他孙女好,不要让她受冻挨饿就行,而且老人连刚才茁开福施舍给他的钱也塞进了他孙女的口袋。
茁开福叫老人家放心,他一定不会亏待了这孩子。
老人跪在地上,对着茁开福要磕头,茁开福急忙拦住:“老人家,使不得,使不得!你这么大年纪给我磕头,我会折寿的。”
老人流着眼泪,摸摸小孙女的手说:“孩子,你遇上好人了。以后跟着这位老爷,要懂得感恩,要知道孝敬。啊!”
老人说完,他的手从小孙女的手上滑下,死了。
茁开福带着小女孩埋葬了她爷爷,就带着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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