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侯第七章侯方域的故事――落第

　　侯方域为何为如此铤而走险？以下两个原因。

　　一是性格原因（读者朋友需要批评，本文总是毫无理由地将大多数无法解释的问题归罪于性格）。侯方域平时看着温柔可亲温文尔雅温润如玉，即使有时任侠豪爽也是文化人那种深沉内敛张驰有度的豪爽，从不见他有歇斯底里以头抢地发脾气的情况。不发脾气不是因为他没脾气，只是因为他有教养、因为他没真正碰上让他发脾气的事。事实上侯方域骨子里非常耿，真的发起脾气来谁也拦不住。这种性格是遗传来的，比如他爷爷大骂阉党、他爹死抗着不退位都是家族性格中火暴的那部分在起作用。

　　二是心态原因。侯恂在他的眼里不仅是父亲，更是大山，是大树，是他的骄傲，是他的标杆和榜样。而朝庭却将他父亲给毁了，喂了五年牢饭的仍然没有半点要放出来的意思。这么好的人却受到了如此不公平的待遇，朝庭失聪失明了吗？老天爷睡着了吗？侯方域从官二代变成了囚二代，心理落差太大，有一点点的小扭曲，心态崩了，急需找个发泄口。

　　侯方域将选择在这次乡试时发泄。他没指望阅卷老师们看不出来他作文中的含沙射影指桑骂槐。能来这里阅卷老师当年哪个也是人才，他现在玩的这一套很可能是老师们当年玩剩下的。他之所以选择乡试这样的重大场合来发泄，本就是因为乡试的场合重要影响巨大，他想把事搞大。

　　这种行为有些不可思议。乡试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场考试，将这场考试当成笑话的人势必将成为笑话，这样浪费人生重大机遇的人迟早会被机遇抛弃的。侯方域不这样想，落第什么的没关系，因为他的水平已经上来了，想下都下不去，才华横溢堵不住，考上举人只是迟早的事，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先把这次玩高兴了再说。一般人不敢这的玩是因为玩不起，想都不敢想是才华不足，而侯方域要足够的才华来浪费，足够他在这里玩的开心。

　　像侯方域这种在乡试中玩闹的并非个例；多年后和他一样才华横溢的金圣叹将要游戏科举，并且比他玩的比侯方域还有出圈――整整玩了三次。

　　侯方域发了脾气舒服了，而阅卷老师发愁了。这份试卷该置之几等？大家吵吵开了，很快形成了以下几类意见。

　　第一类意见――也是主流意见认为侯方域太缺德――不是骂人，是真的缺德。阅卷老师们认为，朝庭通过文章来选拔干部固然想考察的一个人的综合能力，更重要的还是想考察考生的三观是否正确，这便是我们常说的以德为先。封建社会非常重视德行，男子有德便是才，德行是走上领导岗位的必要条件，并且还稳压才华一头始终稳排在第一位置，在德与才之间朝庭会毫不犹豫选择前者，坚决反对带病提拔，有才无德者不可任用，“德薄而位尊”被列入“危险”等级，迟早会出事。便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自称“寡人”，也是认为自己“德寡”――也就是缺德，时刻提醒自己要有道德有操守。

　　“德”并没有固定标准和完全对错，不同的社会、文化、历史背景有着不同的要求，比如关于吃肉，有些文化认吃肉缺德，呼吁吃素；有人文化认为吃肉可以，但吃猪肉缺德；有的文化认为猪肉可以吃，但吃狗肉缺德；有的文化认为狗肉也可以吃，但吃牛肉缺德，不仅不能吃牛肉还得给牛磕头。不过在长期社会实践中，有一条关于“德”的标准得到了各国朝庭的普遍认可，即：符合社会主流价值观，符合朝庭舆论导向的要求，弘扬正气主旋律，积极向上，随大流走。

　　从这个角度来看，侯方域的试卷显然出了问题，另辟蹊径，叛经离道，标新立异，这是德性有问题的典型表现，这样的试卷必须给０分。

　　第二类声音也是要求给０分，不过侧重点是认为作者的性格有问题。想要成为朝庭的干部，情商重于智商，稳定压倒一切，要合群、要变通、要稳重，君子中庸，中正平和，不偏不倚，过尤不及，性子跳脱、偏激是当官的大忌。评卷人认为试卷的作者太不稳重了，偏激、极端还得瑟，说话还尖酸克薄，不分场合。考场禁止任性和显摆，只许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作为一个即将走入社会的小青年，必须学会夹起尾巴做人，你敢捋社会的毛，社会便要打你的脸。国家统考这么大的事是让你来显摆和发泄不满的吗？有没有对考试最基本的尊重？崇祯的用人问题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说，你为什么要说？大家都傻吗？就你聪明、就你能耐、就你话多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不懂吗？大家都在沉默中变态，你却在沉默中爆发，太过与众不同，显然不符合中庸之道，不论答题质量、不论观点对错，不符中庸之道便是大错。

　　第三类也是建议给0分，原因是不想把事闹大。该试卷显然是攻击崇祯的用人政策，犯了朝庭的忌讳。任何人都不要以为有才华、有能力、有正义感就可以跟朝庭作对，更不要以为朝庭是尊宽容博大的泥菩萨，没弄你是不屑弄你，你还不到朝庭动真格的程度。若真的敢触犯了朝庭底线、扫了皇帝的面子或危胁到朝庭统治时，朝庭从来不介意心黑手毒，被朝庭悄悄弄死的有才华有能力有正义感的年轻人多下了。阅卷老师若真敢录取了侯方域，这份试卷便会被存档，上级也随时可能进一步审核，再被录入本届的优秀作文集锦然后全国各地印发，到时影响有多大谁也收不住。

　　同意录取代表着同意侯方域的观点，也就是认为崇祯的用人方针和心态出了问题，是阅卷人集体扇皇帝的脸。若到时有心人想借机生事，对文章进行认真、甚至是过度解读，不怕找不出毛病，史上的文字狱可是多下了。朝庭不追究还好，若追究起来已经不是侯方域一个人的问题，阅卷委员将会被定性为反政府团伙，哪一个也跑不了。相比朝庭和皇帝的脸面，一个年轻人的委屈实在不值一提，目前最合适的还是让侯方域吃点社会的苦，挫挫锐气，便如发豆芽，拿石头压一压豆芽才能长壮些。侯方域还需要再积淀积淀，至少得学会沉默闭嘴了再说录用的事。为了侯方域的安全，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给个0分非常合理。

　　当然了，也有很大一部分人不同意以上做法，建议将侯方域的卷子置为一等。不就是一个孩子写了一篇作文，有点小个性、发点小脾气很正常，没有棱角的年轻人还能叫年轻人吗。作为老学究老干部，大家应该对年轻人多些包容，多些理解，多些感情，没必要大惊小怪上纲上线。就事论事甚至抛开事实不谈，考试的本质考察才华，考察文学造诣、文化知识、分析能力、逻辑思维、表达能力、管理能力，而不是考察德性，有才华的考生取得优异成绩才是正理。如果有考德性，国家也没必要组织什么组织考试，实行察举制、九品中正制都行，还可以直接组织民主测评、得分最高的上拉倒。若因一些言语上的不敬便要抹杀其天才、取消其录取资格将其打落尘埃，那异族侵我土地杀我将士抢我钱粮烧我家园时你们在干什么？那李自成、张献忠起兵造反杀人百万时你们在干什么？阉党祸国殃民屠戮仁人义士时你们在干什么？碰上豪横的你们潜身缩首装聋作哑苟图衣食，如今对一个小孩子恶狠狠叫嚣着攒捍卫公理伸张正义，这副欺软怕硬的嘴脸太可笑，显然是唐僧般的“打不过妖怪还收拾不了你”，一个个装什么大尾巴狼！

　　除了以上想法，阅卷老师们还有一些小小的心理活动，如有的老师认为应该将此作为反朝庭的案件尽快举报，有人看热闹不怕事大盼着事情发酵，有人想着差不多给个成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各种奇奇怪怪的说法都冒了出来，。不过最终，给侯方域０分的思想占了主流，事情就么定了下来，侯方域落榜了。

　　置之一等，无是理也；置之二等，无是理也；置之三等，无是理也。秀才去矣！

　　这一切都在幕后进行，侯方域不知道大人们为他做了什么，他看到的只是结果――一个让他非常生气的结果。他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小小的种子只能开小小的花结个小小的瓜，但仍抱一那么一小丢丢不切实际的幻想，想着阅卷老师不至于跟他一个孩子计较。于是结果出来时，侯方域有点后悔但不多，更多的还是失望、伤心和不愤，感觉总有刁民想害朕！侯方域准备了秃孙、各意人、奶奶个腿、恁大爷累等一堆骂人河南方言送给了阅卷老师，一群有眼不识金镶玉的瘪犊子，一群缩着头不敢申张正义、只思谋着迎合上意的老杀才，你们怎么可以就这样坑了一个诚实正直才华横溢且兼颜值超人的学弟！人心何在，公理又何在！

　　至于侯方域落第的原因，后人有好事者进行了研究，发现侯方域这次即使好好考试也考不上，因为这是命中注定：从天时看，侯方域属马，这年乡试是在兔年，属相相冲，侯方域犯太岁；从地利看，商丘在南京的西北方向，南方属火，北方属金，也就是南京的火克着商丘的金，侯方域考试的地方不合适；考至于人和方面更不用说，侯家这几年正倒着血霉。天时、地利、人和都没有，侯方域考上了才怪，老天不让你考上你便考不上，学习再好也没用，除非你能逆天改命。

　　还好侯方域有主角光环，东方不亮西方亮，在他考场失意的这年，在21岁的这年，在父亲坐牢的第5年、在乡试失败的这年，侯方域碰上了15岁的李香君。《桃花扇》的故事正是从这里开始。

　　为了表达对朝庭的不屑，为了向不公平的命运抗争，侯方域作出了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剑走偏锋剌了手，小小伤口不算什么，义之所在，身可以殉，求锤得锤，无所尤怨，接着奏乐妆着舞。

　　但落第总是人生的重大挫折，也是侯方域的人生首挫，他内心还是很郁闷，好想找个朋友诉苦，有什么不高兴的事说出来，让大家都高兴高兴。好朋友嘛，就是用来给对方舔伤口的――当然不是所有伤口都能舔，比如痔疮。

　　乡试刚刚结束，复社社员们大都还留在南京。侯方域找到了吴次尾、陈定生二人聊天散心。聊了没几句侯方域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不是因为这俩朋友做思想工作的本领有多大，只是侯方域忽然发现了一个事实：这俩也落第了，复社年轻的三巨头一个也没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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