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全忠对自己的判断还是比较自信的。他认真朗读毛雪飞的新闻通讯，并不是因为稿件与得多好。全省文宣工作的结构就像一个顺置的金字塔，你想处于塔尖上的秦部长，对于什么样的稿件他没看过，好的坏的，有用的无用的，对中心工作能推波助澜的，他只要一扫眼睛，看过八九下离十，就可以看出这篇稿件的分量。

　　像毛雪飞这种才刚刚起步的州县小记者，还在俺们这个金字塔的最底层呢，这就好比一个食物链，要达到链条的最顶端，成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对领导的意图一点就会，一说就通的那种高层次的新闻工作人员，还有相当一段路程呢。

　　不过秦全忠目下看好毛雪飞这颗小苗苗，主要是当前俺们剩州的防汛工作真的很吃紧，堤上堤下需要这种精神的东西，给大家打打气，这个时候，正是防汛工作的关键时期，就像用柴火灶烧饭一样，已经烧了一段时间了，还需要往灶膛里添最后一把柴。眼下雪飞的这些新闻通讯，就是这最后一把柴。

　　秦部长毕竟是从部队出来的人，他知道，指挥防汛就像指挥作战一样。打仗时间拖得长了，大家思想会松懈，精神会麻痹，这个时候需要的不一定是一顿好吃喝、一餐好酒肉，这个时候需要是精神层面的东西，就像东方部队为什么要给战士们配备政委这一类的政工人员，西方部队为什么要给士兵们请牧师一样，因为大家需要精神鼓励，也需要精神安慰。

　　所以目前不只是要抽调毛雪飞到防汛前线上来，而且还要从省里的报社和电视台调人过来。司令部里有人说这些文秀才上前线来，上不能挑，下不能提的，有什么用啊。秦部长听后立即瞪了对方一眼，第一次当着大伙的面，说了句粗话：“你懂个毛线，你知道什么叫喉舌么”。

　　这一句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只是老秦同志随便骂骂，知道的人就晓得了，这要是换在早些年代，可是要上纲上线的呢，你连组织的宣传战略都稀里糊涂，你还是人民的干部么。呵呵，不说这些，因为老秦这个时候并没有生气，他只是以这种反问的腔调来巩固他在目下这个群体里的权威和尊严。

　　其实秦部长原本是准备让毛哥或者老蔡，他们俩中的任何一个留在司令部搞文宣和新闻报道的，但这三个家伙，一来年纪跟自己几乎不相上下，腿脚不灵便了不说，估计思维也可能会比年轻人慢个半拍一拍的。二来两个人在机关呆的这么长，早就滑头滑脑的了，你指望这样的人能做事写稿件，除非他们能返老还童。

　　再说，哦，俺们好像前面有过交待的，秦部长这个人，是很会用公家的人力办私人的事的，他目下也像这柴火灶做饭一样，他这个副部长也当了大几年了，到正部长或者进班子成员，就他奶的差个一步之遥了，如果再不想办法添加点儿柴，就要搞成夹生饭，止步于副部长这个位子了。也许这位年轻的毛记者就是这最后的一捆柴呢。

　　另外，像秦部长这种从部队出来到地方上任职的干部，似乎天生就有一种不认怂也不服输的个性，久居人下亦实在是委屈他们了。况且秦部长除了个性之外，还是个围棋高手，有事没事的时候，挤个时间抽个空的，找本省的几个高手，会一会面，切磋下棋艺。在谈笑之余，完成一场纸上的拼杀，既是一种传统文化传承，又是一种修身养性，让这位喜欢躲在黑暗处搞狙击放冷枪的高手，又历练了一把如何提前布局人生的逻辑思维训练。

　　现在，他已经开始思索，怎么把眼前这个机灵的歪嘴孩子布局在他人生的棋盘上，不过他需要谨慎再谨慎，一颗下去，那可就是落子无悔了。

　　是的，很多时候，你可别小看一颗小小的棋子，即使中国象棋里的一颗最小的卒子，只要是过了河的，也会在广阔的棋盘上横冲直撞，无人敢拦。一想到这里，秦全忠就不由得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这位棋子起来。嗨，莫把人搞成棋了，这样说出去多不好意思啊，秦部长的脸微微的红了起来，不过他掩饰得非常好，因为他挪了挪一个角度，正好与灯光形成一种映射，这样就非常恰到好处地将他的脸照映得十分红润起来。看来俺们这位秦部长，不仅研究棋类，也还研究光谱，真系生活的有心人呐。

　　呵呵，为了掩饰他对毛记者的过度喜爱，秦部长将头暂时扭向了毛哥和老蔡这边，仿佛刻意不去理会这位年轻人。此时秦部长开腔了，不过这次他已经不说稿件了，改谈接下来的防汛宣传工作。

　　“眼下要加大防汛工作的宣传力度，有一些有亮点的稿件，要抓紧时间上次到省里，或者更高的新闻机构”，说这些话的时候，毛哥看到秦部长是紧锁着眉头的，看样子，他对目前的文宣工作有点不满意。

　　“省报社已经向我们约了稿，现在是毛记者的这几篇人物通讯还要不要修改一下”，老蔡这个时候插了一句，也跟秦部长早几年就认识，因此说起话来，比毛哥要随意一点。

　　“另外，我们也加强了电视宣传的力度，这两日已经安排记者上堤了”，毛哥接过老蔡的话，开始汇报自己这几日的工作安排。

　　“毛记者写的这些人物通讯好是好，不过我建议，省里的报社要刊发出来的时候，最好要加一个编者按”，这时秦部长不待毛哥说完，抢着着了自己的看法和要求，“你们要在报纸和电视、电台上开辟防汛专栏、专版和专题。”

　　“最好每天，如果每天做不到的话，每两天，我们的报纸、电台和电视台，要有一期剩州防汛的专题新闻”，不知什么时候，那个一直在一边梳头的廖部长，背着两只手走了过来，这边四个人听到部长发话了，便不约而同地站来起来。

　　廖部长一抬手，示意四人继续坐，他此时没有要停止踱步的意思，于是便边来回走动，边说：“我已经跟省报和省台讲过了，让他们快些派记者过来”。

　　这时，毛雪飞发现，刚刚还是两手空空的秦部长，不知什么时候手里已经多出了一支笔和笔记本了，并且那笔已经在纸上飞快地舞动，似乎要记下廖部长说出的每一个字。

　　说完这些，廖部长又来回地踱了踱步，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在水泥地板上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直击着在坐的每一个人的心。

　　“也许大领导这爱边踱步边思考边说话吧”，坐在一旁的毛雪飞这个时候紧张得要死，他现在仿佛连呼吸都不敢出了，仿佛这一发声，就会影响到廖部长踱步、思考和说话了。于是他也学着秦部长，从兜里掏出笔和纸，刷刷刷地，飞快又胡乱地记了起来，记的什么，恐怕他自己都不知道，反正他瞟了一眼毛哥和老蔡，发现他们也在记，此时他便暗自庆幸自己，幸好出门的时候，他爹和他妈有交待，当了毛记者，到哪都要带纸和笔呢。

　　待廖部长斯条慢理地发表完讲话，秦部长马上就站起来了，他盯着笔记本，边看边说：“刚才廖部长说得很好、很详细也很周到”，秦部长说这话的时候，毛雪飞发现，今儿这个秦部长特谦虚又特好学的样子，就像一名中学生，在教室里谈感想和心得体会，很诚恳也很用心，至于怎样的诚恳和用心，那就接着继续听吧。

　　秦部长说一句话，便看一眼笔记本，好像生怕把廖部长的讲话内容给漏掉了只言片语甚至每一个字，他说：“部长的讲话，是我们防汛工作的指南，大家今天有幸亲自听到部长亲自部署工作，这是大家的荣耀”，说完，他便带头鼓起了掌，这掌声，因为没有提前预约，显得单调又微弱，不过在座的三人亦是相当醒目，马上明白鼓掌的时候到了，于是也就跟着鼓了起来，不到二三秒的时间，整个司令部的办公室里全部响起了稀里哗拉的掌声。

　　“也许这就是掌声此起彼伏吧”，想到这里，雪飞立马变得兴奋起来，并且加大了拍动巴掌的力度，这种赞美人的事情，毛雪飞是知道，只能争先恐后，不能落在别人的后头。不过这个时候，廖部长已经停止了踱步，他像刚才那样抬手往下压示意大家坐下来一样，此刻他又把手往下压压了，这次不是示意大家坐――因为大家本来在坐――而是告诉大家，掌声鼓到这里就够了。廖部长这个层次的领导，辩证法是学得十分到位了的，他们对度这个东东的把握，不说炉火纯青，也至少达到了九阴真经说的那样，功力到了七八层了吧。

　　待大家好不容易终于停止了鼓掌后，秦部长显得很感激地望向廖部长，说道：“下面请廖部长为俺们的防汛工作再作指示”，说着便做出侧手引导领导入场的姿势，继续说道，“有请部长”。

　　“老秦，今天我说得够多的了，再说时间也差不多到中午了”，廖部长微微一笑，算是谢绝了秦全忠的邀请，但他似乎还没有要停止说话的念头，朝着毛哥他们仨一努嘴，又对秦部长道：“剩州报社的同志们都过来一上午了，不请他们吃个饭，恐怕说不过去吧。”

　　于是这个临时的会议就这么结束了，秦部长示意工作人员增加碗筷，安排大家入席。“还是大领导平易近人懂人心啊”，此时肚子饿得咕咕自叫的雪飞，对刚准备开始梳头的廖部投来了相当感激的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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